撰文：蔡東豪
遇到挫折，天使化為身邊一個人，可能是朋友、可能是陌生人，出現在你的生命中，扶你一把，安靜地陪你渡過一段時光，然後不動聲色地離開。我們心裹萬分感謝天使的幫忙，她的出現不是必然，其實我們不太清楚天使在什麼時候出現。
我生命中當然遇過天使，記不起第一位是誰，或總共有幾多位，但清楚記得最後一位。對，我清楚記得最後一位天使。
十幾年前移民加拿大，從學校畢業不久，欠缺人生經驗，找工作不易。後來竟然獲得一間投資銀行錄用，機會難得，我不敢浪費每一秒，做出不錯成績。
但年輕人有任性的時刻，當時因為一些個人原因，決定雕開加拿大回流香港。上司見我有少許成績便半途放棄，當然感到失望，但沒刻意表現出來，還歡送我離開。
離開後不久，爸爸在加拿大突然去世，我剛在香港安頓下來，又要飛回加拿大處理家事。預計需要留一段不短的時間，於是不得不下另一個決定——辭去香港的工作。
一離一回，幾個月時間，回到原點，但改變大矣。這一段時期，是我人生的低潮，喪父的悲傷難以形容，加上對自己的自責，孑然一身在加拿大，六神無主。我找舊上司討論，他二話不說：「回來吧！」
一個全無戰績的香港年輕人，在加拿大投資銀行界漸露頭角，正是事業的黃金機會，但這個時候斷然決定放棄，旁人見到都搖頭嘆息。我離開後，困難之時再度回巢，舊上司不覺得是一回事，反而當作我從未離開，繼續扶持。
男人的心事都埋藏心裹，尤其在有如殺戮戰場的投行，平日粗口滿天飛，男性荷爾蒙泛濫，沒有時間講感受，但我心中明白。當時，在最需要別人幫忙的時候，上司從天而降，我認定他是我的天使。
有一天，和舊上司飲酒，微醉之後，我吐出埋在心中的感謝說話:「謝謝你給我機會……」
還未說完，他立即打斷，說出我回巢後做出的成績，以及帶給公司和他的回報。他看著我，認真地說:「不是我幫你，是你幫自己。」在逆境中，每個人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潛能。回去加拿大那一段人生低潮期做出的成績，其後二十幾年我都未能超越。
回想那一天的對話，他的意思是，只有自己能決定自己的未來。
所謂「天使」，其實是主觀的投射，天使從來不是別人，面是自己。當我們掌握自己的價值，發現自己的潛能，始終會找到發揮機會，自己便成為自己的天使。
我還記得起最後一位天使，因為與舊上司一席話之後，我再沒有天使。
| 蔡東豪 五十歲後，認老和不老之間，一個沒名字的人生階段，重新想像生活。 |
